春深不觉已至暮。谷雨便是春的终结。

　　看气象预报，这时的江南，气温早已升高，就是雨水都下过好几场了。此时的江南，杨花已然落尽，牡丹吐蕊，樱桃红熟，已是“满园春色关不住”“百般红紫斗芳菲”的热闹繁盛时刻，甚至是“人间四月芳菲尽”的暮春时节。身在北方，不少人总是感慨季节对江南的偏爱，当北方的飞雪还在飘舞，南方已呈现“乱花渐欲迷人眼”的景象。不错的，在长江之北遥远的地方，春天似乎总是睡意朦胧的一身疲惫，那脚步总是举得沉重、迈得迟缓，春意自然总是远远不及南方来得早，来得盎然。北方，似乎总是和干旱、沙尘紧紧联系在一起，眼看春天就要走到尽头了，可还是等不来几滴雨的眷顾，早已播到田里的种子，像是缺少了母乳喂养的孩子，总是瞪着干巴巴的眼睛，张着焦渴的唇，静默在泥土里，等候着大地深处的地气上升，或者渴盼一场春雨的滋润。即便是探出脑袋的幼芽，也像是小家碧玉，显得甚是羞赧，俨然没有江南少女的大方舒展。

　　季节眷顾南方，却也让南方早于北方感受到“想要留住一抹红”的不得和“流水落花春去也”的无奈。在这“一片飞花减却春，风飘万点正愁人”的感伤中，春天正恋恋不舍走向落幕。

　　难怪，在数不清的写春的诗词曲赋中，总有那么多的惜春伤春之作。“风前欲劝春光住，春在城南芳草路。未随流落水边花，且作飘零泥上絮。镜中已觉星星误，人不负春春自负。梦回人远许多愁，只在梨花风雨处。”春天注定是要离别而去的，辛弃疾词中曾经的满城飞絮、一川烟雨的灿烂春色，最终只能从满地梨花雨、枝条的露珠、满腔愁绪中找寻春的记忆和影子。这份不可挽留的无奈，怎一个“惜”与“伤”能言说得尽。

　　当南方为春的离去生出那么多惜与伤的情绪时，不得不说，北方的谷雨是何其幸运。我们这里，此时，桃花、杏花、梨花一茬开过，小小的桃儿、杏儿、梨儿挂在枝头，小巧玲珑，露着憨憨的娇态，让人不忍触摸。还有更多的桃花、杏花灼灼燃烧着一树的艳丽，散发着沁心的芳香。苹果树、山楂树、海棠树，叫上名字的，叫不上名字的，许许多多的树木，哪怕是极为矮小的一株，都有追逐春光、展示自己的奢望。那些树，叶儿青葱，一树新绿逼人的眼，花朵开得正盛，绿叶衬着各色的花，那一身着装，鲜亮，耀眼，清新，雅致，像一幅浓墨重彩的油画，让人喜之，爱之，怜之。如此明艳的春景，真可谓刚刚步入佳境。想一想，我们也曾为春天的偏爱和姗姗来迟而抱怨过，可是，当南方不得已告别春天，并发出“无可奈何花落去”的叹息时，我们却沉浸在风光无限热闹的春意中，这真的算得上一份小确幸。

　　细雨微风的日子，一切都是新鲜而欣喜的。一场细雨在夜晚悄然降临。这雨细柔和缓，淅淅沥沥，像是一对情侣缱绻的耳语，像是天空对大地深情的倾诉。大地感动于这份深情，雨润万物，踔厉生长，沐浴了雨水的花草树木，鲜鲜嫩嫩、晶莹苍翠，焕发出蓬勃的朝气。就是小草也不甘寂寞，不能像花叶于高处展示自己，那就在最接近泥土的地方，用朴实的翠绿，给大地铺上了一块碧色的毯子。在属于谷雨的半个月的时间里，承几场春雨的润泽，更多的花蓄足了劲儿，次第开放，浓郁的芬芳，就一直没有间断过。燕子归来寻旧垒。初回的燕子是勤劳的，这些北归的使者，带着一路风尘，似乎为着某种未知的使命而来，还是去年的那一对，还是去年的屋檐下，它们竟日忙忙碌碌的，不知疲倦地修补它们栖居的巢穴，像是经营它们未知的光阴日月。

　　北方多杨柳。“春风春雨带轻霞，谷雨时节落杨花。”当杨花恣肆开放时，北方的天空就是杨花纷纷扰扰尽兴展示自己的“舞台”。柳絮和杨花约定好了似的，它们从枝头起舞，借着轻柔的风，自顾自地热闹，喧嚣，纷扰，开心，把一身的轻盈飘洒到能抵达的每一处角落。似乎一点都不在乎跨越千年“杨花愁杀渡江人”的抱怨，那样的随性，任性，就像稚气的孩童，无所顾忌，我行我素，哪管他“愁杀”何人，只要飘得悠然、舞得尽兴，也不枉自己一身的洁白与轻盈，错过了一年仅有的这一次，往后，只剩下单调的绿和最终走向苍黄和飘落的宿命。

　　云烟轻卷草木摇，柳絮纷飞啼子规。广袤的田野上，布谷鸟在天空上飞过，翅膀载着暖暖的阳光，翅翼之下流淌着清澈的风。田野之上回荡着布谷鸟“家家种谷，勿误农时”的啼鸣呼唤。“布谷布谷，磨镰扛锄”“布谷布谷天未明，架犁架犁人起耕”。鸟语花香的春季，人们从鸟之语、花之香中，可供欣赏的物候实在是够多的了，可对于依赖土地的农民而言，错过了谷雨，便错过了季节，便错过谷雨积攒了一个季节的祝福。“清明麻，谷雨花，立夏栽稻点芝麻”“三月种瓜结蛋蛋，四月种瓜扯蔓蔓”，朴素的农谚，耕作者自然熟稔其中的道理，他们自有应该干的正事，还无暇欣赏这样的美景，只有闲的时候，他们眼里才会有风景。不负农时，不误农事，那实在是心照不宣的约定。“窗前莺共语，帘外燕双飞”“杜鹃花里杜鹃啼，浅紫深红更傍溪”，此时，无论是怎样的莺歌燕舞、良辰美景，在他们看来，都不及布谷鸟的声音更有感召力；布谷鸟独特的啼鸣，似乎是在催耕，催促人们赶紧行动起来，切莫负了这大好春光，种下一份希冀，种下一份期待。

　　于是，播种的季节到了，农民们不好意思再闲着了，该去撒谷插秧、种瓜点豆了，用一场盛大的农事，留住春色。于是，他们将希望的种子埋入泥土，怀着对丰收、对未来的期盼，静候种子抽芽、开花、结果。

　　无论是农村还是城里，谷雨时节是孩子们最开心的时候。天气晴好，春光正好，柔软的草地上，松软的泥土上，是孩子们最痴恋的地方。放下沉重的书包，放下装在书包里的琐碎烦恼，放下所有的矜持，奔跑，追逐，嬉闹，游戏，跟蝴蝶学在花香里迷醉，跟鱼儿学畅游，跟鸟雀学歌唱，跟流水学抒情，跟看门狗斗智斗勇。郊野之外，是孩子们放飞童心、安置欢愉的乐园。孩子们清澈的眼眸里，流动着天光云影；稚气的脸庞上，映着花朵的笑颜；清脆的笑声里，回荡着无邪的纯真。兴之所至，便无所顾忌地躺在草地上打几个滚，仿佛是把童年跌倒匍匐在大地上，把属于童年的一份美好交付给大地的怀抱中。

　　相传，谷雨时节还有一个有趣的风俗，庄户人家的大姑娘、小媳妇无论有事没事，谷雨这天都要到野外走一圈回来，或者走村串亲，或者到野外散散步，寓意与大自然融合，强身健体，称作“走谷雨”。这样做，意图走出一个五谷丰登、六畜兴旺的好年成。

　　关于谷雨节气的由来，有这样一个美好的传说。据《淮南子·本经训》记载，“昔者仓颉作书，而天雨粟，鬼夜哭”。传说中，仓颉在任黄帝史官时，用“结绳记事”将各项事务整理得井井有条。但随着社会进步，结绳记事已不能再满足需要，这使仓颉十分发愁。一次，仓颉恰好跟着一个猎人外出狩猎，猎人指着地上的各种野兽的踪迹向仓颉讲解，如何据此判断野兽的去向。受到启发，仓颉依类象形，创造出文字。当时天下正遭受灾荒，仓颉造字感动了上天，就下了一场特殊的“雨”，落下数不清的谷米粮食，后人就把这一天叫做“谷雨”。

　　传说终归是传说，但无论如何，春还是走在远去的路上，春的脚步无可挽留，夏也必将到来。莫愁春暮芳菲尽，盛世繁华四季新。还是趁着眼前的春色尚未远去，自此开始，怀一份美好期待，为我们即将远去的春天做一次深情的回眸。

　　作者简介：

　　王怀君，宁夏吴忠市利通区中学语文教师。宁夏作家协会会员，吴忠市作家协会理事。有作品入选《师墨飘香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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