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和鹿鹿都是新来的特岗老师，平时见面总会打个招呼或微笑示意。一个周末早上，她喊住了我，说走走吧。我看着她消瘦而苍白的脸，有种不好的预感。

　　还是早春，阳光有些慵懒，麦叶上闪烁着露水惺忪的眼，风扫过来簌簌响。路边的草芽似有似无，让人生出一种毛茸茸的爱怜。

　　我们坐了下来，在离学校一里远的野湖边，她嘤嘤地哭了。我吃了一惊，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。

　　她说，我想死。

　　我几乎跳了起来，右手按手机——预备打110，左手已经拉住她的衣角。她说男朋友提出分手——他原来的女朋友回来了!我，我——她紧紧地捂着胸膛说，我不知道该怎么办，怎么办?!我也愣住了，并回头望了望四周——一个单身男老师听一个新来的女老师讲她分手的消息——这是多么浩荡的信任。

　　我跟她交往不多，能想起来的只有一件小事。新教师培训结束，我们一起在公交站等车，谁也没有说话。有人突然倒了下去，我飞跑过去，搀了起来，却发现她在另一侧扶着。是个醉汉，边吐边骂，秽物的馊味让胃里的东西直顶嗓子眼。我们富有使命感地在路边喊，借过，谁还有纸巾?路人侧目，无人回应。

　　等联系上他家人，等错过N趟公交车后，我们只得扫小黄车骑行。路过卖臭豆腐的小摊，我奔过去，买了两份。她开始还矜持地用竹签挑着小口小口咬，后来就一口一块儿，吃得勇猛。那是我们仅有的一次近距离交往。

　　我正胡思乱想，她擦擦眼睛，说，有人来——象只受伤的小鸟快速地穿过麦田，留下了一大片春天和懵懂的我。

　　我被这个秘密搅得吃不下，睡不香，又不便跟同事说。看她在楼上溜达，就想起跳楼者血肉模糊的场景，嘴里有血腥味儿，后背凉森森的。偶尔溜出去瞅一眼，见她抱着书路过池塘，又想像她跳下去手脚挣扎的场面……不知不觉，我开始悄悄跟踪她——同事说我鬼鬼祟祟的。是吗?我对着镜子看，觉得胡须太长了，脸色也开始难看。好在她虽然憔悴，长发也剪成了短发，但好像没有自寻短见的倾向，我踏实下来。

　　不久，学校里传言说她夜里做梦老哭——像跟谁在吵一个很长很长的架。白天坐在讲台上成了佛，学生喊几声都不应。我又仿佛看到她拿刀切割手腕，血泡噗噗堆积的情景……急得抓耳挠腮。

　　我悄悄动用我的哥儿们关系，为她(我告诉朋友是“堂妹”)介绍对象，并告诉她不要告诉任何人。

　　也是给我面子，她去了。第一个是公务员。她回来说，太会过日子啦，为一碗八块钱的面跟服务员讲了五分钟，最后她结的帐……

　　丢人太甚!我打电话给介绍的哥们儿，问，下次能不能拎过来一个财大气粗的?

　　这次是个小老板。她回来说，这次，没吃饭，一开口就是我舅如何，我叔如何，没听完我就出来了……

　　你怎么能这样呢?你得等人家把话说完!看着她睁大无辜的眼睛，我不觉收回了话。

　　我托做医生的舅妈，介绍个白衣卫士。她回来说，闷得葫芦似的，问一句说一句，就知道用湿巾擦手，浑身上下一股子药味儿……

　　噢!我朝他摊开两手，表示无能为力了。仿佛也懂了，她男朋友的苦衷，呵呵。

　　又是周末，她发信说，有一个相亲的，希望我陪她去掌掌眼，在暗处就行。我犹豫了下，还是去了，送佛到西天嘛!

　　到了银河公园，她已经到了。脸色好了很多，花格格裙，短碎发，淡粉色眼影藏着明亮的眼睛，眸子深得仿佛掉进去就爬不上来，她抿起嘴角噗嗤一笑——我意识到我失态了，脸都红了——她在学校很少化妆的，我有些不适应。

　　人呢?

　　我诧异地问她。

　　你不是人啊?

　　她笑着用春天的柳条抽了我一下，我恍然大悟，佯怒，追着她咆哮。在一片花丛里，她停下了脚，而我来不及刹闸，直挺挺地摔了过去。我们以非常难看的姿态倒在了花丛里，花瓣撒了一地，香喷喷的让人头有些晕。我仓惶地站起来，拍打着站在身上的花瓣，竟引来了很多蜜蜂。我的鼻子一阵阵发痒，忍不住打了许多喷嚏，她说，有人在想你!

　　后来，鹿鹿成了我的妻。

　　我们低调地领了结婚证，但这还是引起了单位的震动，那个，不是，她 ，男朋友，是你?

　　是的，我也没有想到。

　　我朝着鹿鹿眨眼，不会你设的圈套吧?鹿鹿拧着我的耳朵说，从你跑向臭豆腐摊的那一刻，我就知道，你是我的“臭豆腐”!

作者简介：

　　‍李学志，清华大学附属中学上地小学语文教师。西北大学现当代文学硕士，中国诗歌学会会员。本《西北作家》《金麻雀》网刊签约作家。出版有诗集《微光》，小说集《目击证人》已签约掌阅。作品散见于《中国艺术报》《解放军报》《少年诗刊》《微型小说月报》《西北作家》《奔流》等。有作品入选《师心有痕》《师者行吟》《师意盎然》《师墨飘香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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