动手写爷爷故事的这一刻，好像又看到爱书香味的爷爷。

　　爷爷往上数三代都没一个认识字。而他，却给郭家文化人开了个头。

　　我们弟兄很幸运，因为爷爷满眼里喜欢的都是读书人。

　　那天他看见学校的周玉如老师，在我家大门外的井台上绞水，就忙着去帮忙，两个人一起从30多米深的井里把水桶绞上来。因为爷爷发现周老师绞水的那种姿势，好像只有读书人才有这样优雅的样子。

　　星期天下雨了，二哥不去学校上课，爷爷也不能到田地里干农活。爷孙俩在南院里，一个坐在屋门外的凳子上看书，一个在磨坊里用荆条编着箩筐。爷爷每隔一会儿就想停下手中的活儿盯一下二哥，他的眼神好像挖到宝一样，无论孙子坐着读书 ，还是站起来伸懒腰，都觉得孙子读书的样子真耐看。

　　那年秋季二哥考上了宜阳三中，爷爷看着二哥背着行李上学去，他笑呵呵地冒出一句：“嘿！咱家也有中学生啦！”他高兴的像个孩子。

　　第二年春季，爷爷听说孙子上学吃不饱饭，他让我母亲蒸了二哥爱吃的萝卜干菜包馍，带上我跑了三十里山路，到学校给二哥送馍。

　　刚到学校后门，正赶上学生们从校园里走出来做课间操。

　　几百号人在一起做课间操，迅速变成体操队形，整个过程井然有序。开始做操了，学生们目不转睛地盯着一个黑脸子高个子体育老师。哨子一响，那么多人便一丝不苟地做起课间操来。抬手、伸腿、摆臂、跳跃……诺大的操场上，成了中学生活跃的大舞台。

　　我们一老一少站在操场西边，望着大操场就好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，看什么都新鲜。其实到了最后，什么都不记得，只记住了二哥做操的模样。

　　操场上爷爷好奇地看着双杠，入了迷。课间操结束后，二哥嘻嘻哈哈地跑过来，爷爷忙把一大兜馍递给了他。

　　二哥从宜阳三中毕业了，两年后我又进了宜阳三中。那时爷爷的身体大不如以前了，但他又跑到学校去看我。

　　爷爷不知道“眼界”是什么，他只有一个信念：一定要让孩子们读书。他深信只有读书，才能走得更远。

　　到了夏收夏种，全家人忙得像打仗。赶来帮忙的表叔说：“老大19了，老二过了17，火麦连天，不让两个小伙子回来干活，也不知读书有多大用处？看看后村那些孩子多的人家，农闲去登山窝小煤窑背煤，农忙帮大人到地里干活。这些人家有粮吃，有钱花。”

　　爷爷憨笑着说：“他是他，咱是咱！”对着表叔，爷爷的嘴张了几张没有往下说。

　　几天后爷爷对着我们弟兄说，我和你奶奶年轻时的苦，那是绝望的苦。我同你爹现在的累，供着你们读书，心里是痛快的累。

　　爷爷说：“你不吃读书的苦，就得一辈子在杓柳吃红薯。读书很苦，但咱这样上不了台面的家庭，没有比这个更容易走的路。”

　　在日常生活里，文盲的爷爷和读书渐渐多起来的孙辈在一起，他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放下当爷爷的架子。书香飘到孙辈的身上，也飘进爷爷的心里。在书香世界里，爷爷同孙辈的爱有种无言的默契，在相互成长中更加亲密。

　　好在，老天总算看中这一家人。

　　爷爷身上那文化的根须悠长地延伸着，已从北京、上海、杭州、大连、成都、乌鲁木齐、洛阳、北海（还有两个访美学者呢）等全国有影响力的城市破土而出。他的第四、五代人，分别在不同的地方分株繁殖出幼苗，渐渐有了树荫。其实爷爷那种酷爱文化的精神，早已潜移默化到孙辈的身上。

　　1961年，爷爷已经走不动路了。当年高高的个子，眉清目秀的的样子不见了。他瘦骨嶙峋，颤巍巍躺在西厦房一张木床上。

　　当看到我时，心里憋的那口气终于挤了出来：“我该走了，劝下辈好好读书。”

　　爷爷的一生在呐喊，唤醒了沉睡的郭家人。

　　作者简介：

　　郭书宣，河南宜阳人。一生先后干过农民、教师、公务员。退休后同老伴连续十五年游走国内外。先后出版了《迟到的旅行》、《无愁的青龙口》两部共有55万字的散文集。也算是晚年生活的一种乐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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